Unprettyunicorn

Welcome to my world

《唱诗班里那男人》

#邕昏#

 

 

 

只不过是,不敢宣之于口的爱而已。

 

 

01

把卡宴往教堂旁的路口一停,脱掉笔挺的西装外套,朴志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了这里,可能只是最近有点累。

 

都已经好多年了,这漂亮的白色圆顶小教堂,在一排翻新后的旧屋里终于显得不那么突兀。只是上面被插上了很多木桩,看来是要被拆了。

 

推开咿呀作响的雕花木门,迎面就是一股氤氲着热气的刺鼻尘味。朴志训还是往里走了去。早晨十点半的阳光伏在圣经花窗上,在光洁的梨花木排桌上留下折射后的斑驳彩影。顺着中间的过道,还没靠近唱诗班的铁架阶梯,朴志训还是像当年一样,先被圆顶中央硕大的浅金吊灯吸引。失神间,错乱的整点钟声响起,他想,若这一束灯光倾泻下来,能不能浮现当年的情景。

 

 

那是1992年,朴志训才17岁。

 

 

起初他认为,所谓教堂,不过是无能者的自我救赎地。江原道最潦倒的贫困区居然建起这么一座格格不入的哥德式建筑,他一边嗤笑着教堂门口的迷迭香被标上圣母玛利亚玫瑰的名头,另一面却被不济的父母推进了教堂中央唱诗班的领地。

 

那有什么办法,就唱吧。

 

领着字迹潇洒的歌词纸,朴志训挠着头躲进了最后一排的阴暗处。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英文,简单是简单,但自己不标准的韩国口音,在高贵的圣乐衬托下好像特别刺耳,于是朴志训把声音压低了又压低。只奈何自己这独一把清亮又稚嫩的声音,还是多少引起身边人温柔的侧望。

 

在一通你来我往的顾盼中,朴志训留意到第一排那个着深灰色衬衫的身影。作为领唱人,那人声音偶尔高亢,但更多的时候,却透着曙光撒下般的温柔。

 

有点愤世嫉俗的十七岁,朴志训在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过早把信仰定义成负面的东西。

 

如果信仰是温柔的,那何不如跟着一起唱下去。

 

 

顿悟,加速了时间的洗礼。教堂的钟声响起,朴志训理了理久坐后有点起皱的校服白衬衫,正打算回家。

 

 

只是还没走出排椅,手腕就突然被人扣住。

 

 

“第一次看见你,下次唱大声点吧。”那个着深灰色衬衫的高挑男人松开了扣住他腕部的手,满眼笑意。

 

 

迎着木门开启后撒下的白日光,那是朴志训第一次看清那人轮廓英气的脸,棱角分明,百分之七十六的沉稳,百分之二十四的孩子气。薄薄的嘴唇一抿,和着花窗曲折的光路,一齐印在了眼底。

 

朴志训怯生生地点了头,他还是有点不习惯陌生人的好意。

 

 

那男人示意他坐在排椅上,就着门口的阳光,用纯正的英式口音,教起了唱诗班的歌词,遇到特别难发准的音,还一字一顿地,不知疲倦地重复。

 

 

“patient、kind、bear……“

 

 

朴志训还是没有多说别的什么,只是有些慌张地,他教一句,自己就努力地跟一句。男人清亮淡然的眼神,从不过分炙热,稳住他这须臾的安全感。片刻不到就教完,他慌张地道谢后就回了家。

 

 

他记得,那人教会了他忍耐、仁慈和包容,还有那句圣经里最出名的,爱是永不停息。

 

02

 

 

泡在高雅的圣乐里近一个寒假,看看漏着水的房顶和面色苍白的病母,迎着熙攘的人群,朴志训知道,高二开学的这天,他很难像普通孩子般雀跃欣喜。

 

明明已经拖着步子踱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一阵不合时宜的冷风吹过,碾过他头皮上每一簇发麻的神经。捏了捏衬衫的衣角,他鼓足勇气,一股脑地向校长提出了辍学的请求。

 

 

谁知年过花甲的校长居然心疼地笑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仁慈美在眼角轻轻褶起。

 

“前几天有人提出资助学校贫困生,我第一个就想起了你,志训啊,今后不用为基本开支发愁了。那人今天傍晚会过来一趟,你们见个面吧。”

 

听着这话,但像是幻听。朴志训呆呆地走回了教室。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直到做梦似的听老师讲了一天的课,傍晚时教室窗外生起了朦胧的夜色,他才开始有点清醒。

 

三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里面传出校长热切依旧的大笑声,朴志训想,资助人可能已经到了。

他还是很认生,在办公室门口踌躇着,只敢先试探性地往里晃了晃那双漂亮的眼睛。

 

只是这不足一秒的晃荡,眼底的成像似乎搜集到了过多的信息。

 

那个唱诗班里见过的男人,此时穿着深草木绿的警服衬衫,左手抱着警服外套,右手理着领带尖上的雨迹,微微靠在办公桌上。

 

朴志训在门口诧异不动,正准备抽回身子,却被那高挑帅气的男人先看到。

 

“怎么是你?“那男人拍了拍身上的水迹,好奇地朝朴志训越走越近。

 

 “志训,来认识一下邕警官,他才三十一岁,就屡破警局的办案记录,年轻有为,能力强心肠也好,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校长见状把僵得跟石头似的朴志训往办公室里拉了拉,开始了滔滔不绝的介绍。

 

朴志训慌张地往后退步,一边还条件反射式地行弯腰礼。那男人见了,觉得这孩子像是有点被吓着了,随便说了几句就借故走了。

 

 

似乎只有教堂能让朴志训放下更多戒备。

 

 

几天后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教堂唱诗班的前排里。散场的时候,那人问朴志训,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朴志训没了在学校的拘谨,毫不避忌地说,想从商,想赚很多很多钱,想摆脱困境。

 

那男人抿了抿嘴,又望了下朴志训清澈又坚毅的眼神。

 

“好,你放心去考大学,哥帮你。”

 

教堂天花顶吊灯的光倾泻下来,打在那男人的脸上,像生命里从未见过的曙光。朴志训眼里亮晶晶的,望得那男人有点不自在。

 

“看什么看,赶紧叫哥。“那男人的手指纤长,指尖轻撞了下朴志训的额头。

 

“我还这么年轻,你不能叫我叔啊……“男人有些紧张地警告着还沉浸在情绪里的少年。

朴志训突然觉得好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稚嫩笑声,荡在圆顶的空气里,响起错落的回音。

那男人见状也差点没忍住笑,只是故作沉稳地坐直了,嘴角不经意勾起,一副奈何不了的样子。

 

 

没人知道他们在干嘛,只是圣经花窗知道,门口的玛利亚玫瑰也碰巧见证着而已。

 

 

03

 

 

92年的年末,教堂汇演,他们唱诗班演了英文短剧。朴志训演年轻俊美的波西,他还记得那时候很多人夸他,发色天生带着点浅金色,皮肤白皙,很像王尔德金发碧眼的情人。而那男人因为有过两年的留英经历,被众人推着上去,恰好演王尔德。

 

演到最后,一道开错了方位的追光歪打正着地落在舞台中央的道具银树上,再温柔地移位到男人的头顶。

 

那男人恰好对朴志训说到。

 

“Dear Bosie, I would like toshow you the snow. But I wishI could be 10 years younger, because I will find myself no longer young whenyou grow up.”(亲爱的波西,我还想陪你看很多雪景,只是我要是能晚生10年就好了,也不至于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才发现自己却不再年轻。)

 

 

朴志训呆看着眼前说话的那人,自己居然有点忘词,凝神看着上空撒下的用羽毛做的道具雪花,那瞬间他晃神地以为那就是自己的人生。

 

那男人也没有用任何方式提醒他一星半点的悲伤结尾语,很多台下的观众都以为,那个风花雪月里的对望,就是结局,没有人觉得烂尾,所有人都很满意。

 

 

 

朴志训并没有因为有人资助而开始对生活掉以轻心,他还是很努力地生活。在学校,课业上拿了一个又一个奖。每拿一个奖,他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放学的时候在江原道警局的楼底等着那男人下班,把那份刊登了自己名字的校报拿给那男人。那男人看到这些,总会笑得比自己立了头等功还开心。

 

后来,朴志训很争气地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读了梦寐以求的工商管理系。那男人案子少的时候就搭个车过去,和朴志训打打球。

 

那天朴志训打完球就坐在了树下的长椅上,一声不吭地盯着十米开外那群打球的人。那男人见状也没有找话题,只是一言不发地陪坐在他身边。

 

阳光晒得有点猛,朴志训脸上被投上了斑驳的树影,一片燥热中,他终于开了口。

 

“哥,你说,不顾性别喜欢一个人,是被允许的吗?“

 

那男人顺着朴志训眼神的方向,看到一个清爽帅气的高挑男孩子。

 

“怎么?有人跟你告白?“男人淡然地望向朴志训有点躲闪的眼。

 

“这种事不需要被允许,哥支持你。谁也不能把它强加上性别的定义。“

 

 

朴志训的脸上漾出了久违的轻松神色,他知道,那男人向来会支持自己。

 

 

 

两个月后的某天,朴志训从报纸上意外看到那男人参加缉毒行动时误受枪伤的消息。他把报纸一扔就搭车坐回了江原道。快到那男人家门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曾答应过那男孩子要给他过生日。不过他也就是想了一小下,就还是不回头地敲开了男人的门。

 

 

那男人开门的瞬间很惊讶,连忙侧着身子,把受伤的左手臂挡住。朴志训一脸淡漠地把人扯到沙发上坐着,三下五除二地解开绷带,找出药箱,上了一道新药酒。

 

男人有些尴尬,他从来都觉得这些事情他可以一个人完成,他不想占用朴志训的担心。

 

欲言又止的时候,朴志训反而先开了口。

 

 

“现在到我来帮你。“

 

 

回到学校的时候,果不其然,那男孩子闹脾气,一个甜蜜的未绽花苞就这么被折断。但朴志训却莫名淡然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对爱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04

 

 

大学毕业的时候,朴志训像往常求夸奖一样地告诉那男人自己获得了英国理工大学MBA的全额奖学金和生活资助。那男人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

 

朴志训用这个喜讯,换来一次送机。只是这次那男人身边多了个漂亮女人,那男人跟朴志训开玩笑说,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记得打工赚份子钱,也要记得常打电话给他。

朴志训记住了,只是头两年还打着的越洋热线,到了第三年,就莫名响起了忙音。

 

 

朴志训总安慰自己,说是线路故障。但当他无意间打给高中校长,听见那颤抖着的苍老声音时,他却再也不能淡定。

 

 

“他很不好,回来看看吧……“

 

 

朴志训立马向英国公司请了大假,订好了机票往韩国飞。他随便挑了几件合身的西服,往行李箱一塞,就赶着去见那人。

 

 

一下了飞机,跑在那条熟悉的江原道公路上,他发现地面的柏油把曾经坑洼的路变得平整,只是吹着的逆流寒风,依旧是快把耳朵冻落般地不饶人。

 

 

边朝那人家的方向跑,朴志训脑子里边回响起校长苍老又虚弱的声音,字字锥心。

 

“他执行卧底任务的时候,被对方强制注射了冰毒,后来任务是完成了,可毒就戒不掉了。不光是未婚妻跑了,他父母现在也不理他……回来看看他吧,让他知道他起码还有你啊… “

 

 

朴志训风风火火地拉着行李箱跑得快要虚脱,终于站在了那道虚掩的铁门前。

突然想起那男人从不让他进自己的房间,说是里面有警方的资料,不方便。但当朴志训真正地穿过大厅,看见那男人屋里的一片狼藉时,他才有点明白是为什么。

 

 

原本正气俊朗的面庞变得瘦削不堪,手臂上满是骇人的针孔和血痕,那男人闭着眼在地面痛苦地抽搐着。朴志训生理性地避开眼前这冲击的画面,虚脱地望向墙壁时才发现,那男人将当警察时期的照片和荣誉奖证统统撕得稀烂,而裱在另一面墙的自己的单薄校报,却完好无缺。

 

朴志训忍不住冲上去捧住那张瘦削得快捧不住的脸,那男人才在痛苦和惊慌中慢慢睁开眼。

 

“出去!你出去!“那男人睁眼的一瞬间凄惨地嚎叫起来,自尊作祟,他用尽所有力气把心疼啜泣的朴志训推了出去,再猛地把门锁上,在房间内呜哇大叫起来。

 

“哥!我会帮你,真的,求求你开门,让我帮你!“朴志训隔着木门,绝望地哀求着。门上的木刺没长眼,在朴志训的手上扎出一道道血痕,但他如同里面的那人一般,遗失了痛感神经,爆发的血滴还毁了他一身好西装。

 

在极度耗神的隔门叫唤后,朴志训也有些累了,房里那边也彻底没了动静。极致疲劳下,朴志训终于沉沉睡去。

 

 

05

 

 

次日的清晨八点,大厅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才醒。

 

他简单洗漱包扎了一下,敲了敲门,那边没反应,他便又开始了哀求般的隔门独白。

 

可是房里依旧静得有些诡异。

 

说着说着,朴志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索性不顾手上的伤,侧着身子,开始猛烈地撞门。木门的锁孔被撞出竖条的木屑,房里都没有任何动静,朴志训牟足了劲拼命一撞,一开门,果然看见地面上不成规矩地漾着细长的血流,那男人的嘴唇已发白,身体虚弱地靠在床尾,手腕可见一条极深的剜痕。

 

朴志训并没有时间思考,他抄起那男人床头的车钥匙,也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就把人背着往门口的车后排丢。

 

朴志训的人生里,还没有过这么争分夺秒的时刻,高度紧张下,他浑身的细胞都被激起一阵莫名的酸痛,心脏的每一寸都颤抖得不成形,但他仍然把残存的理智利用着,去控制方向盘。车后座的那男人被他的大动作弄出了知觉,眼睛居然微睁了几下。

 

 

“哥,我们快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我求你,不要再这么对自己……“朴志训边哽咽边开车,泪水糊花了眼。

 

他紧张地留意着后视镜里那人的动静,那人苍白发紫的唇瓣,终于微微开启,发出了游丝般的虚弱气音。

 

 

“Dear Bosie, I would like toshow you the snow. But……“(亲爱的波西,我还想陪你看很多雪景,只是……)

 

 

是十七岁那年在教堂演的英文短剧。

 

 

朴志训像是中了一枪,颤抖着拉下手刹,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的时候,他才发现,马路间就像当年的舞台,下起了没有预兆的雪,而熟悉的教堂就在自己的左手边。

 

 

“ButI wish I could be 10 years younger, because I will find myself no longer youngwhen you grow up.”

(只是我要是能晚生10年就好了,也不至于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才发现自己却不再年轻。)

那男人吃力地说完这句,后座就再也没了声响。

 

 

朴志训颤抖着不敢往后看,他只是望着教堂的方向说了句。

 

 

 

“哥,到家了。“

 

 

 

 

但却没人应。

 

 

 

等红灯的时间已经过去,身后车辆响起气急的鸣笛,眼前的雪越下越大。那个场面,可能是朴志训人生里见过的最悲的景。

 

 

 

 

想起这些,朴志训落寞地走向神父的看台。却发现黑丝绒台布上,静静卧着一本唱诗班歌集,上面是那人熟悉的漂亮字迹。

 

他一页页地翻动着,纸片轻扇出落日余晖炙烤后的气味。

 

 

终于,他的眼神停留在一张歌词的背面,上面写着。

 

 

“The bible says, love is patient, lovenever ends. Oscar Wilde said, love covers over all wrongs.But it never be a mistake. Just as Bosie said,it’s unspeakable.“(圣经说,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而王尔德说,爱可以掩盖所有错误,但我却才意识到,这从来都不是错误。只是像波西说的一样,它只是有些人,不敢宣之于口。)

 

 

 

未到十二点,错乱的钟声又响起。

 

只是旧看台的中央,没了形形色色祷告的人,似乎再也听不见飞出花窗的唱诗班的歌声。

 

而他的王尔德,也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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