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prettyunicorn

Welcome to my world

《编号00》

#罐昏# 时间设定2178年,内含机器人设定。

 

 

 

我都知道。这是一生只能跟一个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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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初夏,我加班加得厉害。自愿的。

每每傍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拿出钥匙,都能发觉暑气蒸腾得锋利,绿色的海关制服浸在分布不均的汗腺上,像一堆刻意错落的伤口。

我清楚里面有人。也大可以懒散按门铃地讨要几个照面。只是那些惊扰的动作,不知何时起,我已经不可承其重。

于是只能卸下背上装满密封A4纸的背包,费劲一个侧身,自己掏出钥匙。

“啪”地一声锁芯回弹。咿呀门响后,黑暗中饭桌的轮廓里有星点跃动,熟悉的声音开始唱生日歌。

我不习惯惊讶。

像是约定好似的,我极自然坐在了长饭桌的这一头,费了好大劲才折好眼前那顶圆锥状的生日帽,为了不冻掉那点浅薄的热闹,还愣是生忍住了对帽子上弱智图案的批判。

赖冠霖的制服还没换。我看他弓着腰点亮桌围上一个又一个螺旋状的紫色蜡烛,融蜡往他方正的右口袋上烫了个黏腻的印。

落地窗映射着逐渐生色的光圈,赖冠霖像把5月29从深夜拉回到刚好才日落。平淡无奇的初夏夜,他用毫无保留装点成了一个梦。

谢谢,谢谢。我说了成千上百个。

每次重复都觉着生涩硌耳。我还没习惯跟他彬彬有礼。


“你离死亡又更近一步了。”

他坐在长桌的另一头,用祝福的语气说。

一口奶油呛在咽喉,玩味在转念间也冷却得迅速。这三年他也算金句频出,我也见怪不怪了。

 

 


我第一次见着赖冠霖实体的时候,他就是那样。表情、说话,直来直往,绝不拐半点弯。

当时走在逼仄的海关宿舍走道里,他着一身黑西装不紧不慢回过头,眉眼凌厉过反光刀锋,差点没把住隔壁跟我善意打招呼的老两口给吓得当场失禁。

我没法多作解释,只好苦笑着将他推进房门,附上两句不知何以组织的训斥,像对待远房堂弟一样。起码当时我觉着自己还是占上风的,想给他灌输“听哥话”的思想。尽管后来事实证明这想法何其可笑。

“冠霖呐,我渴了。”

我当时就这么一句小小的试探。

“你不会不清楚你杯子放哪儿吧。”

泄气皮球也不如我窘迫,尤其当我将驮满几百页A4的背包醍醐灌顶式地卸下。

是啊,首尔海关总局到宿舍,这二十余分钟的路程里,连包也不愿意帮着背会儿,又何以企图他倒杯温柔的水?

那话是从十二月的冷风里生出来的,往幽蓝的窗玻璃上吹了片薄薄的雾印,绰绰影姿从夜空外和着雪探了进来,原来是我亲手种的小樱树开了通透的花。他倒是威风堂堂地把手臂傍上了沙发,像极纨绔的二代财阀。

光线映射得巧妙。他脸上一半棱角一半纱。我喜欢光亮,可就突然忘记开灯了。

他就那样气势凌人地坐在沙发上。任我艺术生般,将要临摹地看。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智能时代。

我就着月光,看清他轻蹙眉头的脸,和那脸上一闪而逝的,似乎是人类才有的轻微的自然堂皇。在我们对视的第三秒,他起身轻轻抱了我一下,我问他为什么,他木讷不解地说他也不清楚。



是的。

赖冠霖并不是生命体。他只是精妙设计下,与我编号绑定在一起的,专属于我的海关办案机器专员。

用设计者的话来说,他们这类机器人跟人类的区别,仅在于“是否是生命体”这一本质。初始启动后需要慢慢适应社会,他们在潜移默化的自体感应以及气场影响下,终究会拥有各自的性格,甚至……感情。

我看往他纤白手腕上微微凸起的逼真血管,闷在胸口的赞叹几乎快质变成疯狂控诉。这完全和现在满大街粗制劣造的人形机器呈天壤之别,尽管它们有些也能算作金玉其中,体内自有一套别致的知识体系。但外貌都做到这等无可挑剔,实在是万里挑一的工艺。尽管这并不值得惊讶,毕竟这运行已经在美国大部分州以及首尔警局已有显著成效,但亲眼所见时,果真还得另当别论。

 



“我有天死了,你就去找新的哥是吧?”

可能是蛋糕让人开始释放多巴胺,我忍不住想调笑他一句。

“真有那天…我会按这里。”

赖冠霖跟平时交代早餐一样自然,他轻指着胸腔偏左的位置。他所给,是我这种刻薄之心无以为报。一片死寂里奶油可能糊在了我的左嘴角,他轻轻抚过的指尖烫极了。

我当然知道。除了海关机器专员脱离总部控制后会被远程销毁以外,他们的心脏位置,一旦遭重击,也会招致不可挽回的消陨。



谢…….

我干脆板起面孔,把字咽了回去。这种客套,跟留不住水雾的天鹅绒触角似的,说了也太轻。

他还是刚开始的时候跟我比较像。会冷面无情地逼我准时早起,强迫我定期体能训练以应付职称考核,还趁我不备卑鄙地删除掉我随身笔记本里的一百多个游戏。

我曾经苦不堪言地坚信他是海关总局派来给人炼狱的。



直到他第一次给我过生日难得笑着说要给我一个礼物。我猜想着兴许是他大发慈悲给买了最新型号的游戏手柄。当我闭上眼睛,嘴唇却在触电之后残留一片清晰的温凉。

“你清楚你在干什么吗?”我捂着嘴连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脸无辜地说不清楚,说那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东西。


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掉进自身的炼狱。

我的煎熬不动声色,完美到甚至我自身都以为看不出丁点端倪。

直到有日清晨,我在极困状态下洗漱,职业病让我把自己幻想在了往常蹲点的走私现场里,身后突如其来的温热环抱让我条件反射式用肘部快速回击。

激烈的动作过后,困意所剩无几。我看到他退坐在地板上,捂住心口的位置。我这等生性凉薄的人,居然也开始痛其所痛。那瞬间,我哑着口,像被扔进不得翻生的凉谷里。


我步步为营的人生里,从不容许盘根错节,更何况是这等危险、致命的。

缉拿走私办案我立下的头等功不计其数,“果断、准确”这种褒扬,我听了不下千百次。

可就为赖冠霖这三个字,我蹉跎磨尽了时日。



正好我和他过的第三个生日,我看他也开心着,那不如来个果断点的决定。


“我升职了。22岁的申海关尽管是新人,但听说很不错,你好好跟他,就像当年跟22岁的我一样。”

心口大石好像放下了。可长桌对面赖冠霖那个远远的笑容又把它更沉重地吊了起来。他一面乖顺的,又更像是认命似的点着头,烛火微弱玻璃已经不怎么反光,可他眼里莹亮亮的。

我内疚着记下那个表情,却一面宽慰自己,这世上人来人往,不知有多正常。



这一年里,我在总局也时有见到他,毕竟我升职后也不过从18楼搬到了19楼。电梯里、共用的会议室里,我们还时有见面。

我有感他尽管后知后觉,却始终是体会到了些什么。对着我的时候,他不再笑了,而我也不再扮作昔日老友,言辞客套已经是我们表面真诚的最大化。



但我,却成了一卷真正的空心菜。不是无忧无虑、逍遥乐尽。而是生了场未曾料及的病,心底最软最深的地方被蛀空,再把每次偶遇时想说的话藏了进去,积到臃肿,最后疯狂溃疡。

我会想起周末的时候,以前我们窝在沙发上,我喜欢坐着,他那么高的个子,却偏好顺着我的肩膀慢慢靠睡在我大腿上,像只偏爱牢笼的鸟。

我们海关行动组平时见的妖魔鬼怪多,休息的时候自然偏爱看轻松肥皂剧。

他那天的十万个为什么问了句女主哭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突然不知该怎么解答,任他洗完澡后的柠檬香气从我的肩膀滑到大腿上。

“我爱你。”他的温柔熟透了,发丝也让人轻痒着,像天鹅羽翼根部的幼毛。被人由下而上的注视着我感觉很不自然,索性过激地训斥他不懂就不能乱说。

谁知他巧笑得机灵透了。



“我都知道。这是一生只能跟一个人说的话。”



这让我很多时候都猜测着,是不是往曾我认为他不懂的,他实际早就一清二楚了。

可这猜测也无济于事。因为无论是过去温存的,还是如今叫人遗憾的,都无关紧要了。


那次在首尔郊外北区的铁锈红房子里,我见到了迄今为止见过的数量最多的悬壁羚羊头和巨型白象牙,空洞的萧声骤然从千万个薄脆锈斑里汹涌而出。四肢百骸被汗水浸透的瞬间,我和我的同伴都意识到,这内里渐起的幽幻灯光背后,是场难料结局的背水一战。

我这个职称级别的海关,已经不需配备机器专员,但那次事件申海关也在协助行动,所以理所当然,他也在。

误碰机关后被困在走私核心地域的时候,我孤身一人。过去种种,走马灯放映得烂漫,我突然也领悟了有何不可的豁达。我当时想起一个人,但实际不希望在那种情况下见到他,可天不遂人愿。

当他脱离海关群体控制,朝我跑过来的时候,身上传感呼叫机里,申海关几近愤怒的命令声也离我越来越近。

他知道了破译机关的方法,拉着我拼命往外跑,石子硌进了鞋里,就连跑步都沙沙地响。就像最初为了督促我完成职称考核一样,当我跑不动了,他不厌其烦地又拉着我跑。

铁锈红房子外的凉气打在脸上,他指尖到手心都是滚烫的,我在缺氧情况下不适时宜地感觉幸福。

累到双腿没劲了稍稍停顿了下,我说了句,有何不可啊。他顿了一刻,眼神沉进了海底。

他再拉着我跑的时候,我感觉就像能一直跑回从前的家里,我们一切都能再从头来过。

可是不受控越跑越慢的时候,他却转过头来跟我说,别哭了。



那时候我的方位感应器亮了,被侦查到精准位置的我和赖冠霖都一起上了救援车。


疾驰的车里,夜雾里紫灰色的沙尘都在往后扬,我们坐在颠簸的后座,他时隔已久地对我笑了,然后慢慢倒进我的怀里,像是在做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别哭了。”


“我爱你。”


“我都知道。这是一生只能跟一个人说的话。”

 



这些东西就像慢性炎症的病灶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挠一下,让人一生都抱恙。

 

 


半痒半痛的余生所有人都懂。因为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总是等到最后才清楚,其实有些东西、有些事,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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