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prettyunico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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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昏】《蝴蝶低飞时》

Bgm:林ゆうき------ineffective

 

 

下次见面,我要给你一个比以往更热烈的拥抱。

 

 

 

01

 

 

“叫你贪便宜,住个破烂凶宅,损了自己儿子的福气,才叫他现在都没出息!”

 

 

刁钻话五米开外,飘飘悠悠地钻进朴志训的耳里,未等他回应个惯常懒散的睥睨,便连同门外邻居那张写满嫉恨拧得歪七扭八的老脸一齐,被“砰”地一声门响,给惊掉了踪影。

 

邻居老婆子挑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所谓凶宅被人落下话柄,其实也并不值一提,不就是几十年前有个小孩儿发高烧过了世,住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没撞过一次鬼。

 

捡起被震断的锁芯,朴母气羞得直在狭小客厅里来回踱步,中邪似的嘴里叨叨念着咒骂的俗话,混杂着几声突兀的哽咽,要命地慢慢磨,把朴志训那点弥留的耐心悉数耗尽。

 

 “外人说了几句就跳脚,这下好了,门摔坏了还得自己贴钱!”

 

“咣!”锁芯顺着重力往水泥地上堕得个粉碎,那刺耳冷音倒是难得地把朴志训给惊了下。

 

“要不是你没用!我会被别人当着面戳脊梁骨?”一张漂亮脸穷凶极恶地扭曲着,让人不愿多看。

 

朴母在外倒是强硬得很,只是熟悉的人就清楚,她的眼泪太多,开了阀,也就收不住了。

 

这磨尽感情的哭闹,朴志训也是领教了太多次,他索性避开那惹人厌倦的泪眼,径直逃回自己的房间,毕竟,论委屈,这世间千千万,谁也说不清。

 

 

朴志训,23岁,是住在江南富华街的一个不得志的小演员。不知是否与演员与生俱来的敏感挂钩,朴志训始终觉得人生酸涩,愿景可怜。就连他居住的这条街,也不过是个梦而已,所谓富华,却从不见富华。

 

 

而长长街砖的另一头,是他从小挤破头也要上的江南艺高。那里面出来的,好些人早就登了他遥不可及的顶,再不济的,也能活用家世及推手之力,在那繁杂演艺圈里还能昙花一现。

 

而他朴志训,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仗着张漂亮勾人的脸,演过不少古装正剧。这也仅能算作他的特别之处。如今回想起,他甚至偶会抱怨高中导师给自己的定位,演什么不好,主攻正剧就算了,还非得是古装,现在的人谁还记挂着要看这类戏?

 

不过要怪也得怪当年的自己,顺着导师的手势下棋,他认定小众的只要学精了,大红之时,也就指日可待。

 

往日的雄心壮志是红色的,却被回想间零零星星的羞耻感冲刷成透明般一干二净。过往他傲得很,可现在什么也挑不起了,管它喜剧悲剧无脑剧,能说上两句台词的,都接了。

 

无暇瞧看落魄的自己,门外朴母尖锐的斥责声越靠越近,天色也阴了,他顿时觉得这世界开始让人避之不及地颤栗。

 

 

坏的只会更坏,没有一线生机。

 

 

没有理会门外的狂躁宣泄,他走向靠近风口的书桌,那里有扇半开的窗。窗外开了朵半探的花,所以风带着暗香也很合理。

 

 

“真希望能逃离这种生活,哪怕两天也好……”

 

 

朴志训还话音未落,翻过书页的瞬间,有只蝴蝶,低飞着闯进。

 

 

 

 

02

 

 

“嘶——”

 

 

朴志训吃痛地捧着指尖,一滴鲜色的血汩地沁了出来,啧,这老剧本旧黄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还能割伤人手?

 

避却蚁咬般的痒痛,他定睛一看,那血恰恰滴在夹缝里珍藏的老照片上,那可是他在江南艺校演话剧拿一奖的时候,校方随着奖牌一齐送给他的宝物——1978级表演班的毕业合照。上面大部分人的容貌已然褪色不清,但朴志训还是能如数家珍般指出好些人的影子,这顶峰级别的1978级表演班,多少人堪称演艺传奇,占据了目前韩国影视的半壁江山。

 

 

这照片出现得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零碎的初心拼凑起来,最多只能赠人一份惆怅。朴志训这还没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呢,发疯的朴母一把又撞开了他的房门。

 

 

呼——

 

 

一贯而入的雨前风过分凶猛,掀起了那照片,毫不留情却又似有预谋地将它刮往了窗外。


朴志训无视眼前那个气急败坏的疯子,不带丁点犹疑地冲出了家门,最终在堆满落叶的街角,拾回那点属于从前的弥足珍贵的骄傲。

 

 

他不太想回家,尽管雨已经下大了。

 

 

瓢泼雨水冲刷过他指尖那道狭长的伤口,刺刺麻麻的。朴志训竟就那样看着,似乎那伤口并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任它翻皮、外胀,肿得难看。

 

雨停了回到家,朴志训估摸着那人大致也到点消停了,果真。怨妇发泄尽了苦楚,泪痕结了痂,干涸在已然松弛不少的脸上,去到尽处,也不过望着阴阴天色给出自认为的致命一击。

 

 

“我真希望你死了。”

 

 

有些心寒地愣了下,朴志训还是不回头地回了房间,毕竟类似的话也听得多了,再多几句,也无妨。

 

擦净后的老照片回到了原处,撞坏的房门虽半敞开着,女人还在厅里自命苦楚,没有再肆意闯进来,这倒是给了朴志训点难得清闲。

 

只是湿透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换,朴志训忽然发觉脑子里像被融进了重铅,昏沉得很,灼热的氲气滋滋啦啦地烧扯着神经,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如同被火燎般疼痛。

 

 

“没事,没事,发烧而已……”

 

 

可是惯性的自我舒压并不见效,当支撑身体的肌肉失灵般轰然瘫软时,朴志训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嘣!”

 

带着直冲心口的绝望和无穷尽的迷茫,朴志训终于倒了下去。

 

而他有意识的最后一个画面,很漂亮。

 

暗弱光线的尽头,有只蝴蝶,远飞而去。

 

 

 

 

03

 

 

 

 

再醒过来的时候,朴志训已经安稳地躺在了床上。

 

 

冻,他只觉得冻。头皮那薄薄的一层都快要被冻得麻木,一股寒气直冲心口。

 

沁凉的冰水从脑门几度划过,他终于抬手摸了摸,是个硕大的冰袋。再顺着摸下去,不单单是枕头,就连后脑勺也湿透了。

 

“腾”地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朴志训一把将冰袋拍到了床下,惯性怒瞥着床边坐着的女人。

 

 

诶……慢着。

 

 

那女人似乎过分劳累了,前额发松了几缕下来,脑袋耷拉着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人不忍惊扰。

 

再仔细瞧几眼,尽管也长着精致出挑的五官,但毕竟不是自己母亲,看来坏情绪都得收着,不好发作。

 

和母亲长得有七分像,估计是哪个被自己遗忘的三姑六婆,朴志训恹恹地支起了身子打算活络一下,但床板里像是被安了老式弹簧,咿呀咿呀地,出人意料地动静大。

 

这不,脚还没落地,就惊醒了那女人。

 

“你醒啦……”女人眼里噙着泪水,看得朴志训愣了神,但他实在记不起这是哪个亲戚,总不能叫阿姨吧,那就干脆什么都不叫,从容应答就是。

 

那女人的话也真不少,说自己求神拜佛终于从鬼门关把人给抢了回来,还发誓今后都吃素以报答上天的恩德……朴志训慢吞吞地换着拖鞋,一边强笑着回应,好不尴尬。

 

可冥冥中他感到有些怪异,抬头扫了一圈房间,好像什么变了,但又好像没有变。这木制拖鞋不知是谁的,一眼望过去,分明尺码小了,但为什么穿上脚又恰恰好。书桌上摆放着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就连窗帘的花色也似乎换了。

 

 

微小的疑问堆积在脑海里,随着一声轻唤,连同朴志训的理性,霎时灰飞烟散。

 

 

“不说了,妈妈出去给你煲鸡汤……”

 

 

女人笑起来明朗又漂亮,离开房间时自然抚过朴志训肩膀,可那句“妈妈”直把朴志训拉着堕入了思维的黑色泥潭。

 

 

什么!?

 

 

似是有数颗子弹擦过耳畔接连爆开,再附上一记重锤,撞得人后脑咦嗡作响。朴志训慢慢挪动着步子,全身不可控地开始微微颤栗。

 

阴沉天色里,老式台历的每一张都印得过分详细,劣质薄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朴志训看清了上面印着的忌讳、适宜和最触目惊心的。

 

 

1978。

 

 

再望向左手边镜中的自己,稚嫩不少的模样,分明还没有沾染上世俗气。

 

厅外老式收录机播报着总统朴正熙的丰功伟绩,还时不时夹杂着刺耳的电波干扰音。

 

朴志训终于“砰”地一声坐回了床上,极缓地眨动着双眼,他一言不发。

 

看来是上帝开了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重来一次。

 

 

 

 

04

 

 

再经历了好几个昼夜,他才清楚地验证出,“简单睡一觉”,并不能让他回去。

 

尽管那个熟悉的世界也并不太好,但这种遗世独立的清冷,确确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他开始做一个梦,梦见他变成广袤深海里的一叶小舟,无根飘荡,无人陪伴。

 

他好像从意识到的瞬间就接受了事实,但也好像直到现在也无法接受。只是最后终于醍醐灌顶,无论接不接受,生活可都必须继续。

 

日记里、相册里、母亲先前的呢喃里,他也算不费力气地获知了“自己”的底细。

 

 

这个同名同貌的小孩儿,今年十六,考取了江南艺校,一兴奋就跟着邻家的小孩儿去玩水,感染了风寒,结果酿成严重高烧。

 

朴志训认为自己知道得还算太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托词自己高烧过度造成记忆缺失,向亲人朋友询问清了所有过去。

 

这算不了什么怪事。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极差,生在小村落里的孩子,生病了落下点病怔也并不鲜见。

 

就这样,16岁的身体里住着23岁的灵魂,也无人知晓。

 

不过23岁,也算在演艺圈底层也算打磨了好些年头了,再要朴志训表现出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在是太难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真正16岁的孩子,最厌恶他们那副不知人间疾苦,无忧无虑的蠢钝模样。

 

因此很多人说他变了,说他沉默寡言了很多。朴志训并不太在意这些论断,个中原因他倒是能说,但也得说了有人信啊。

 

 

 

他就这样一天天沉默下去,直到暑期结束,直到那天江南艺高的门口摆满了礼花。

 

 

过去的东西总是比较有质感,衬衫即便是柔和的奶白,也因做工立挺而不必往里加件防透里衬。他穿了新校服。一大班艺校新生的老街道里,人们的眼神,根本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朴志训自然也没禁得住好奇,回望了漂亮的周遭一片。

 

过去的漂亮人,果然美得更让人过目难忘。兴许是天然的比较多,因为不够完美,才抓准了人心底的那点动容。

 

他自然是有些激动的,分明表演班的教室就在二楼,他磨磨蹭蹭地绕了好一会才登上最后一级阶梯,本打算从后门低调进入,谁知这一扭,坏了,后门居然是锁的。

 

 

豁出去了,学表演的,能怯场么?

 

 

朴志训正了正身子,极自然地穿过讲台,一如既往地冷峻。

 

四十年前的人自忌惹眼高调,却又自相矛盾地好像特别吃别人的这一套。十六岁人眼里的爱慕和躲闪又怎么避得过二十三岁人的精心设计。从前门到座位的短短十几秒,除了利用美貌蛊惑人心之余,朴志训也算波澜不惊地把艺界泰斗看了个遍了。

 

第三排靠走廊窗边的傻大个,不就是未来的青龙影帝崔正宇么?啧啧……真难想象蝉联五届百想视后的韩敏智居然坐在倒数第二排那么不起眼的位置,还有那位…目前还活跃在荧幕里的国民笑星金信妍,年轻时居然也是清纯神颜一挂……

 

娱乐人的职业病一发作,脑海里的画面和数据就开始交错蹦出。当他稳稳当当坐下来后才发现,后背原来已经湿了一大片了。

 

当他把脸望向窗外暂缓时,同桌的空位似乎有了些动静。

 

 

一个高大白瘦的身影坐了下来。

 

朴志训听清椅动,惯性再望了过去。

 

 

那人头还没转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像在看电影。

 

 

白皙的脸上,长睫毛洒了阴影下来,特别显眼。你说他孤傲又冷清,但单凭眼波涌动的模样,都能感应到他难能可贵的纯粹。

 

这人,特别好。

 

朴志训曾经吃的哑巴亏多,这是多少年没能以貌取人了,却在这个不认识的小少年身上破了例。

 

朴志训也没计量时间游走了多少,只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纤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倒先温柔地扬了起来。

 

那手又伸到了他眼前最恰当的位置。

 

“赖冠霖。”

 

朴志训有些拘谨地轻握了过去,头点得有些不自然,想竭力维持的高冷也有点不攻自破。

 

“朴志训。”

 

 

 

这世上最最笃定的人,朴志训声称是自己。

 

他不屑与那些真正16岁的孩子为伍,最厌恶他们那副不知人间疾苦,无忧无虑的蠢钝模样。

 

 

 

可是,可是。

 

 

 

 

05

 

 

上了几天理论,两人终于也熟络了些。得知朴志训实际比自己大几个月后,赖冠霖也倒是够率性地开始称呼朴志训为“哥”。但面对这礼数加持的赖冠霖,朴志训这几天却是做尽了失礼的事。

 

其实也没多失礼,就是个看。只是看的次数多了,看的时间久了,便构成令人心生异样的侵犯,尽管被看的赖冠霖并不这般多心。

 

而看,并不为别的,仅是为了解惑。因为每每瞥见赖冠霖的那张灵动的俊脸,朴志训就会忍不住纳闷。

 

 

这人他怎么就没火? 

 

 

论外形论气质,在这不一般的1978级里他也都是相当惹眼的存在,怎么没在演艺圈留下什么痕迹?

 

每每这般思索,朴志训总感觉记忆的绳索已经牵引到某个恰当的位置,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分明就快呼之欲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又堕入一片茫茫沉黑里。

 

这可比打不出噴嚏还叫人心痒别扭。

 

可最最叫人心痒别扭的,那些淅淅沥沥如春季小雨的东西,谁能叫这心思缜密的人对自己和盘托出。

 

看,并不为别的,可果真,仅是为了解惑。

 

 

 

朴志训记得清楚,那一天的清晨是浅沙色的。结束了一周的新生表演理论课之后,是校长例常来上的,传闻中最有意思的,解放天性。

 

从上课前整个教室就没静下来过,男的女的,通通丢掉了包袱,比划着练习着个个都想呆会给校长留下最深的印象。

 

这课呀,朴志训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上过,那时候的江南艺校已经没了校长上解放天性的传统,是个年轻老师来上的课。

 

无非就是回归人的原始面貌,丢却人社会性中最在意的羞耻心,一场忘我的狂欢罢了。

 

说不紧张吧,看着周边的人都动起来了,朴志训还是有点在意。

 

怎么说也是从江南艺校已经毕业过一回的人,他扪心自问还是输不得。

 

刚想好了要演什么,朴志训欣喜若狂地往脑门一拍,急着想要把构思跟赖冠霖分享,却看见那人在过道的空处极认真地挥着拳,一伸一缩,脚步也前后弹动着相当有韵律。

 

 

“哥,我像螳螂吗?像吗?”

 

 

赖冠霖的眼神极其真挚,上上下下,挥拳和脚步都没停过。

 

缓和着僵住一半的笑脸,朴志训连声应和道,像,像。

 

朴志训扭过头掩藏住切肤的撞梗之痛,要怪就怪他和这孩子脑回路清奇相似,才会酿造这一无心惨剧。

 

他默不作声地开始检查起教室边铁质防盗网的结实程度,看来只有跟之前一样老老实实演蜘蛛了。

 

 

可令人发笑的是,校长他,居然不是这么个玩法。

 

 

 

 

06

 

 

厚厚一册点名薄“啪”地一声被甩在讲台上,校长的黑皮鞋落地有声可他还偏偏故弄玄虚,在讲台丁大的地方来回踱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大隐隐于市的老戏骨卖起关子来真能把人镇得个哑口发愣。

 

“我点到名字的人到讲台上来,蒙住眼睛后抓到的第一个人,你要对他做一件事。”

 

 

正统的表演教学可没有半点胡来的逗趣意味,尽管那听起来总让人浮想联翩。

 

 

“亲上去!”

 

 

台下十几岁躁动的少年瞬间炸开了锅,竭力压低的惊诧依旧层出不穷。

 

而朴志训却笑了。

 

这游戏显然不算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在高二钻研戏路的时候就有老师做过这类游戏,只是他没想到过去的教学层次居然还高出不少,脸红心跳的游戏实在提前了太多。

 

一众同学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这班天之骄子大多曾经是演正剧的童星,哪里有过什么当场表演卿卿我我的经历。

 

 

“谁怯场了,害羞了,可是有惩罚的。”

 

 

众人一听闻立马正襟危坐开始调整情绪,当然,也不乏一撮侥幸之辈开始拜佛祈愿,求神千万别抽中自己。

 

 

 

这游戏虽说大胆了些,但不得不承认它很能缓和气氛。若是抓到了同性也要照样执行,几轮下来氛围意料之中地越炒越热了。

 

 

 

朴志训估摸着再玩几轮就差不多该结束了,自己或许能够幸免于难。

 

 

“赖冠霖。”

 

 

朴志训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被叫出口的时候,总能伴着清晰可见的骚动。

 

赖冠霖表现得实在过分淡然,即便被蒙上了眼睛,也并不显丝毫慌乱。

 

为了扰乱方向,校长带着他穿了不少狭窄过道。而他始终是笑着的,蓝色丝巾下的笑容,近乎诡异般灿烂。

 

 

朴志训突然明白了个中蹊跷——他那是在计量步数。

 

 

校长的所谓干扰结束后,赖冠霖终于开始走了。

 

他先是故作笨拙地离窗户的方向越来越远,一路装得糊涂,跌撞再三,可最终还是精准地抓住了朴志训的手。

 

整个过程,虽说被朴志训早已看透,可意识到真实发生的时候他依旧堂皇得厉害。

 

周边的轻呼声让人压力骤增,校长的鹰眼挂在自己身上也快烧出洞来,朴志训默背起了演员的自我修养,亲眼看着赖冠霖把那条碍事的蓝丝带给解了下来。

 

阳光是浅沙色的,恰好打在他干净漂亮的轮廓上,赖冠霖脸上那个早有预谋的笑,恐怕这世间绝无其二了。

 

朴志训当时就想。

 

这人啊,特别好。

 

 

后来额头的那个轻轻一吻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因为表情木讷被罚二十个俯卧撑的事情也算无关紧要了。

 

他和赖冠霖还不尴不尬了一段时间,都仅是因为他懵了神,需要时间去缓冲。

 

 

你说,二十三岁的灵魂又如何。

 

大家人和人都一样,但凡动了心,谁也就都收不回了。

 

 

 

 

07

 

 

转眼已将近声势浩大的期中汇演选拔,谁也没想到这一届新生表演班因为资质优越竟然能破例参与,当然,这要以血淋淋的竞争为代价。

 

除了选角要跟同级的比,最终的呈现效果还要跟资历较深的高年级比,谁能夺得这打响全校的机遇还指不了个定。

 

 

朴志训想得出了神,无意间还打破了喝水用的瓷杯子。

 

所有人“刷”地一声望过来,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别有一番意味。

 

赖冠霖就那样近距离看着,看他不紧不慢地捡碎片,看他变了色的漂亮眸子,以及里面那团若隐若现的阴火。

 

 

这是……?

 

 

赖冠霖粗略地把那归结于好胜心,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也不可能清楚这背后深因。

 

一个天资上乘的艺人。兢兢业业演戏,从不走捷径,在演艺圈混迹到23岁却还是一事无成,而身边那些分明不够出色的同期却能站在至高处混得风生水起。

 

而如今,眼前是1978级的绝佳人脉和资源,韩国演艺圈开山祖师爷的宝座还明晃晃地空着。

 

你说,重来一次是这样的人生,你会怎样?

 

 

 

 

08

 

 

他们要演的是极出名的一段燕山君野史,而朴志训也倒是聪明,选主角的时候把野心腾腾的模样滴水不漏地收着,以免成为众矢之的。在人们为了出演机会竞相炫技之时,他却在一边暗暗圈定了那个让人动容的小角色——祸国殃民却又最惹人怜爱的男宠。

 

当然,这个角色他得来的也算不费力气,其一,戏份太少没什么人争,其二,大多男生生得过分阳刚,根本驾驭不了这个角色。

 

这角色选人的时候,几乎是全班都极默契地望向朴志训,那人还一副故作谦虚的模样,最终在万众认定下等到了一锤定音。

 

同时,赖冠霖最终被定下的角色他自己也还算满意,尽管只是个初懂情事的正直小侍卫。他性子一贯地淡,不争不抢,但太多人还是害怕他会抢走王的角色,于是用了些手段联合投票,便促成这般结果。

 

 

但实在是妙。

 

 

两人都只有唯一一场戏,按剧本来,居然还是搭档。

 

爱而不得,短暂却又振聋发聩的美丽,正是这场戏的迷人之处。

 

秉持着极高的专业度,赖冠霖和朴志训的戏中磨合也算相当顺利,一齐准备的同级演员也对他们赞赏有加,就连演艺部的教师部长也亲口夸赞了两人的神韵。

 

 

可是日常归日常,三个年级同桥段竞演才是现实里的重中之重。

 

 

那天夜晚的候场间光不太够,妆成之后的赖冠霖瞧见里面气场加持的高年级演员们,没一会儿便开始口渴紧张起来。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低年级居然最先上场,赖冠霖突然意识到朴志训可能妆成后去了舞台另一边的候场间,时间紧促,看来只有呆会舞台上再见。

 

深紫色发带绑得妥当,霸气横生的黑色侍卫服上仔细看,还有附有细致的银边图腾刺绣。过去的戏服果真精美无比,赖冠霖穿上这一身,叫拉幕布的同学看得走了神,差点摔得个皮开肉绽。

 

在幕的侧边候场,赖冠霖瞧见另一边幕侧突然出现了个红色身影,长长衣摆,角色所需。

 

尽管所望之处朦胧得很,赖冠霖还是远远地挥了下手,那片红色也恰当地挥手回应。

 

拍档的回应总能起到安心的效果,但赖冠霖还是没放松警惕,兀自再顺了好几遍词。

 

 

终于到他们俩上场,追光只留下一束月光色。

 

台下满席的评审老师也都算是阅尽绝色,见过不少世面的人,可也都出奇一致地,在两人出场的瞬间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人们说,世间最美,不过无声鲸落,末季飞花。

 

但赖冠霖却认为,统统都及不上一个抬眸。

 

以至于这戏里戏外,真真假假,思绪纷乱开始让人冲昏头脑。

 

 

赖冠霖确实没说错一句词,可这爱而不得的戏码,却莫名让他疼得真切。

 

 

 

 

09

 

 

而另一面,朴志训感觉身体有些劳累,竞演结束后就早早回到了家里。

 

就着小阳台的月光,他切了颗凤梨装进白瓷碟里,就在江南艺高拿下第一个角色这件事,和母亲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只是口中的甜味还没散去,一阵倦意攻心,他便又回到了房间里。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朴志训再睁开眼的时候,周遭仅剩一片沉得叫人心焦的无垠深黑。他躺在床上努力眨了几回眼,才随着视觉细胞的渐渐苏醒,于这片黑暗之中识别出一些房间布局的大致轮廓,尽管那依旧昏沉模糊。

 

他朝风声肆虐的那个方向望过去,显然,房门不知何时被开了,见不着底地,那里像个方形的黑洞,似乎再多看几眼,就能把人给吸了进去。

 

朴志训不想过分在意,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他打算再度入眠。

 

不过就当恰巧位于睡眠临界点的时候,一股极清淡的梨花香气有意无意地侵入房间,极微弱的千分之一,钻进了他的鼻腔里。

 

无预兆吸入的瞬间,分明不足一秒,朴志训却感觉四肢百骸间原本有序流动的血液霎时被蒸腾挥发,再淅淅沥沥地跌进骨髓里,浑身上下,穷极寒凉。

 

 

那阵梨花香,是最熟悉的那个女人,发丝的香气。

 

 

就当他还惊魂未定之时,客厅里传来一阵几近嘶哑的哽咽,凄厉苍凉。

 

是那女人在说。

 

 

“我错了,让他回来吧。”

 

 

深不见底的恐惧吞噬着他颤栗发凉的每一处细胞,那些悲怆而激烈的过往如同老旧的黑白电影般在脑海里交错上映,外边的狂风轰隆隆地突闯进了原本还属安全地带的房内,随着“砰”的一声门响,一切又在混沌间归于平静。

 

 

 

“哈……”

 

 

朴志训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脑门上的汗滴也随着发力方向飘划到下颌线的边缘。

 

残余的酸楚还晾在不可负重的心尖上,一阵风吹来,脸上有几道凉意,他伸手擦去了一些。

 

浅浅弱弱的光透了些进来。原来,天都亮了。

 

老日历依旧在,被风勾起了个尖尖角。上面赫然瞩目的数字,依旧是那个令人安心的、绿色的,1978。

 

 

他开始慢慢起身换校服,尽管动作欠了几分利落。

 

 

先前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即便不计入那段漫长而深入骨髓的惧怕,单单是那些清晰而真实的声响,若说是梦,实在太难以置信,但若说是现实,当时那种扑朔缥缈的、似乎梦境才有的失重感又为何同样深刻至今?

 

他思索了很久,甚至连中午的放学铃都响了,都没能从记忆里搜刮出什么新的东西。

 

随后的整整一个月,他脑中最核心的部位总会时不时隐现轻微的刺痛,伴随着刺痛的渐渐弱化,会有些仅属于从前那个时空的破碎画面一闪即逝,令人懊恼不已。

 

 

终于有一天,望着窗外高树伸得最远的那一枝,在尖端枯叶悠然堕下的瞬间,他突然想通了。

那应该是上天于冥冥中给出的暗示———自己随时都有重回2018的可能。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畅爽,但那一阵惬意过后,又涌起一阵微小却又久不弥散的心酸。

 

他站了起来,把之前竞演刚得到的嘉许状折成了小块,丢进了楼下的深水洼里,只听闻“咚”地一声过后,便再无声响。

 

 

 

 

10

 

 

认定这一猜想之后,朴志训看开了很多,尽管也还有放不下的。但那些名啊利啊,原来确真也是不值得记挂。

 

他突然像癌症患者般想得通透,不管余下多少时光,他都只想平淡度过,不妄想轰轰烈烈了。


就当个好演员吧,恰当地欢喜,恰当地生气就足够了。

 

 

至于赖冠霖。就当做一桩善事,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必有过多纠葛了吧。

 

 

 

清晨八点的上课铃响了。是一堂音乐课。

 

赖冠霖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在身边轻声练习着什么。

 

那声音把自己从失神中拉回了现实,这堂课看来是要练习唱校歌啊。

 

这歌,朴志训唱了三年,又怎么会不熟。

 

“下次见面,我们就拥抱吧。”

 

最好听的也不过结尾这一句。

 

 

朴志训正想着这歌没有练习的必要,老师却恰巧相背地让所有人站起来练唱。

 

朴志训朝身边那人传递了个无奈的眼神,却无意瞥见那眼里的真挚却比以往更厚重了几分。

 

当他正庆幸着歌快唱完的时候,余光里却感应到些细微变化。

 

心里有了些些预感,他一垂眸,轻轻地望了过去。

 

微风翻动着书页,整个教室里发出毛毛雨般细细簌簌的声响。浅沙色的阳光打在赖冠霖身上,他眼里的真心依旧一尘不染,他认真在唱。

 

“下次见面,我们就拥抱吧。”

 

 

 

 

某天放学夜里,是赖冠霖先开的口,他说,秋风起了,先坐坐吧。朴志训也应了。朴志训提醒自己没有沉溺的必要,默不作声地估量着他将要说的话。

 

淡淡路灯照亮赖冠霖的轮廓,风吹乱了些他的头发。

 

他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朴志训顿了好些时候,这话他分明听得鼻酸眼涩,却笑得云淡风轻。

 

也不知隔却了多久,直到秋风吹得皮肤都凉了,朴志训才有了些郑重其事的样子。

 

“冠霖,你误会了。我没有那种想法,”

 

朴志训始终没有直视他的脸,一脸抱歉演得个入木三分,赖冠霖要是还抓着人手的话反倒显得有些纠缠不清了。

 

 “还能做朋友?”朴志训问得有些狡猾了。

 

赖冠霖大方地连声说好,却明显不如往前利落了。

 

 

 

 

11

 

 

赖冠霖就住朴志训对街。

 

即便发生了这插曲,他还是改不掉等朴志训一起回家的习惯,期中汇演结束的那天也不例外。


那人恢复了白白净净的原貌,穿着校服出现在表演厅门口的时候,赖冠霖捕捉到他眼里那丝不易察觉的躲闪。

 

赖冠霖几步并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朴志训生硬的说辞给哽住了喉。

 

 

“我有事,你先回家吧。”

 

 

“…好,好。”

 

 

赖冠霖也算是走得干净利落,以致于让现场显得不那么尴尬。

 

 

可是没过一会儿两人居然又在回家的岔口撞见了,很显然,朴志训有心绕去了别处,但没留意好方向。

 

 

“哥散步吗……我也是……”

 

 

泛着微红的,是赖冠霖不会说谎的脸,那眼里的失落涌动得明显,仿若谁不接过话头,便是种残忍。

 

朴志训把赖冠霖看得过分透了,因此有些谎话,他也能说得不假思索。

 

“朋友放我鸽子了。”

 

赖冠霖愣了好些时候,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明显神色轻松了不少,嘴唇也多了几分血色。


他张了张口,不知把什么话又吞了回去。朴志训确也瞧见了,但最终还是选择同那人一样,缄口不言。

 

 

 

 

朴志训不曾料到的是,想说的迟早会说,时间早晚而已。

 

那天傍晚的富华街,下起了白糖雨。

 

雨滴过轻过小,朴志训一开始还没留意。等他走到中段的时候才意识到雨势慢慢变大,但当时已经避不及。

 

雨水打湿后的校服贴在身上,没眼色的冷风一贯而过,简直凉透了。

 

尽管他回家立马换洗了衣物,但到了夜的后半段,指尖还是如浸泡过般冰冷。

 

正当他打算添件外套时,突然,一股钻心的疼痛如同一颗飞梭的子弹般从太阳穴的左边刺穿到了右边。

 

骤然间,头又开始昏沉得厉害,脑海中闪现的画面终于连接了起来!

 

似乎是…似乎是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上表演道具课的老师指着投影板,满脸严肃地张口打算讲什么,他的嘴一张一合,一些话分明呼之欲出,但随着画面一黑,一切又戛然而止。

 

 

 

 

12

 

 

熟悉的恐惧感瞬间汹涌而至,骤增的疼痛比以往更强烈百倍。朴志训突然意识到了。

 

这莫不是……要离开了?

 

先前也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极平淡地迎接这一变化,可真当这一瞬来临,洪流般的悲伤开始让人难以自制。

 

他先是冲去厨房轻轻抱了下母亲。那时候母亲弯腰塌背地,还在洗菜,一头雾水地,摸不清他眼里的悲伤。

 

他再三步并作一步地跑去了对街,叫出赖冠霖的时候,一鼓作气,拉着他跑到了一百米开外的荒地上。

 

长手长脚的人被他拉着一路狂奔,差点没摔得个踉跄。

 

朴志训涕泗横流地,开始了一段没头没脑的表白。

 

那含混不清的哽咽快把人心都给搅碎了,赖冠霖没搞清楚状况,见着人终于停了下来,才敢试探着一问究竟。

 

 

“哥,发生什么事了……”

 

 

朴志训抬起头,那还带着泪的眼睛像是有谁捏碎了星星撒在里面似的,莹莹亮亮。

 

他不清楚自己会以什么方式离开这里,是直直地倒下还是化作一缕青烟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这都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现在他眼前有着最喜欢的人,他想争分夺秒地再多看他几眼。

 

两人就着路灯默契地坐了下来。

 

朴志训低着头,分明筹备了千句万句,最终都变成分量过重的一句“要好好生活”。

 

 

“你要去哪?”

 

 

这句质问让朴志训倍感苍茫,他的口微张着,却吐不出半个字。

 

有些话,佐证起来的确太难,朴志训曾也尝试过透露一二,最后却换来他人无言的干笑,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换作自己大致也是如此反应。

 

他不说话的模样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将心比心地试想着赖冠霖估计快被逼疯了,但那人却是出人意料地成熟。

 

 

“你去哪,我就去哪。”

 

 

蝴蝶翩跹,低飞而过。

 

赖冠霖眼里的赤诚从未变更,但朴志训也只有望着那双最喜欢的眼,沉默着挥手作别。

 

他极平静地回到家中,躺在了床上,合上了眼,那时候,窗外月朗星稀。

 

 

 

 

13

 

 

点点光斑刺入眼底,朴志训意识到大概是天亮了,但他没有急着睁开眼。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过分追求仪式感,他闭着眼睛,慢慢摸索着先坐了起来。

 

再睁开眼,却瞬间泪流满面。

 

 

1978妥当地挂在窗边。这一夜,居然是平安夜。

 

 

走在上学的路上,他依旧倍感神奇。

 

自己关于重回2018的猜测是否不尽准确,又或许只是时候未到?那些画面接连闪现到底暗示着什么,又抑或只是单纯记忆碎片的拼凑?

 

重重疑惑,无法获解。

 

他突然被脚下石子绊了下,再抬头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漂亮的方脸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双别致的丹凤眼,分外温柔。朴志训认得她,她姓申。

 

她大概是隔着自己有四五户人家的邻里,在从前那个世界的时候,他就经常看见她,那时候的她已经年过花甲,疯疯癫癫。

 

之所以疯,听闻是因为立冬回老家的时候遇上了车祸,孩子没了之后就疯了。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朴志训突然间意识到,明天,就是立冬了。

 

他在与那女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忙不迭地开口,差点把那女人给吓一大跳。

 

“申姐,明天来我家吃饭吧,我妈煲了好汤,早就想你过来尝尝。”

 

那女人笑着推脱了几番,最终还是磨不过朴志训,把事情给应承了下来。

 

朴志训这才放下心头大石,踩着点冲进了校门。

 

 

 

刚走到座位边,朴志训突然起了丝羞怯之心,毕竟昨晚自己已经将心迹表露无遗,现在赖冠霖就坐在旁边,他突然不知该如何自持。

 

一天坐下来,两人居然都默契地没有开口,直到放学铃都打了好几遍,直到教室里的其他人都结伴归了家。

 

赖冠霖这才关怀备至地开始询问,得到的只是朴志训含糊其辞的回答。

 

 

“那关于哥说的,你也喜欢我呢?”

 

 

赖冠霖那不可回避的对视,让原本坦然了些的朴志训又开始陡然紧张。

 

他郑重地把嘴角往下一撇,命令赖冠霖把眼睛先闭起来。

 

赖冠霖觉着自己的脑门可能即将迎来一记爆栗,还紧张得有些瑟瑟发抖。

 

却没想到,与之替代的,却是一个温暖慢慢侵占全身的拥抱,朴志训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自己的颈窝里,像是一个可爱的梦境,他听见他轻声说。

 

“我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14

 

 

随后充满爱意的每一日,都让朴志训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表露心迹,此后的两人,相处得再无顾忌。

 

这些天有个古装剧组来学校里挑人。

 

知名大导演专程去高年级教室选人,却一个都没瞧上,反倒是无意经过低年级走廊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赖冠霖。

 

朴志训打心眼里替赖冠霖高兴,但出于对赖冠霖未来的考虑,这剧本值不值得接,还得检查清楚了再决定。

 

于是乎他和赖冠霖都各自花了两天的时间了解概况,最终都认为那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这戏,必须得接了。

 

“第一场戏需要吊威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朴志训指着剧本着重标出的某处,略正色地跟赖冠霖再次嘱咐。

 

赖冠霖接过剧本,乖顺的应着,一面登上了远去首尔古装城拍戏的剧组车。

 

那是初冬的清晨,赖冠霖穿着厚重的模样很可爱,他打开了车里窗帘的一个小角跟站在原地的朴志训挥手,隔着玻璃小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又在说什么可爱话。

 

朴志训没听清楚,不舍的情绪也同时作祟,他只是眼呆呆地看着车缓缓开启了,再渐渐消失在樱花路的尽头。

 

那一刻的早樱怕是脆弱了些,漫天纷飞着,他的心口突然揪痛得无以复加。

 

他们约定了每天都要用固定电话联系,赖冠霖用剧组的,朴志训用家里的。

 

即便不说思念的话,但只要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就能算作一日圆满心安。

 

某个周六的中午,母亲不在家,朴志训按约定好的时间打了过去,赖冠霖似乎在另一头等了很久,线路畅通的一瞬间,就接通了电话。

 

无非就是那些同样的叮嘱,但这次朴志训隔着电话说得更详细了些,毕竟,下午将正式开拍赖冠霖演员生涯的第一场戏。

 

注意事项都再三叮嘱了一遍,赖冠霖那么懂事应该都听进去了吧。莫名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朴志训像是耗了大半力气,琢磨着不如午睡休息下。

 

 

可是正当食指刚触上床沿,电光火石间,那些疑惑已久的画面带着温凉的血色从脑海里的空白处一幕幕不可控地又漫了上来。

 

 

画面中,教表演道具课的老师指着投影板,满脸严肃地张口打算讲什么,他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要给出什么郑重的提醒。

 

 

如同被亿万只蚂蚁同时噬咬,头痛欲裂的朴志训沿着床边跪坐了下来,却得不到丝毫缓解,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松懈,此时此刻,必须知道答案!

 

他动用着骨髓深处的力量去追溯那些画面,一股狠劲儿几乎把后脑勺的头皮都快拉破,万幸,画面再次连贯了起来,他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走向。

 

 

那老师嘴的左边有颗痣,画面里慢放着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字字句句。

 

 

“这威亚得检查好,不然就像78级某个师兄一样,松懈了,可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这说的不就是……

 

朴志训心头一凉,立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都被汗湿了。一计涌上心头,他强制自己必须镇静些,就像救那个方脸女人一样,他要争分夺秒地把赖冠霖给救回来!

 

他急中生智拨通了剧组的固定电话,动用演技欺骗了无意间接了电话的剧组编导,让他转告赖冠霖自己突发心绞痛,如今性命危殆。

 

 

那剧组编导似乎心力较弱,听见那般绝望焦灼的声音,立马就相信并如实照做了。朴志训为了确保效果接连再打了几通,编导回应道赖冠霖已经上了回江南的大巴。

 

 

 

 

15

 

 

放下听筒的朴志训长叹了口气后,直接跪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这争分夺秒的战役,终究也是被他给拿下了。

 

突然门口“咿呀”一声脆响,他吓得直抖擞。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母亲买完菜回来了。

 

他扬了扬湿透的衬衫,默不作声地开始朝自己房间走去,毕竟没必要让母亲见着自己这副疲累过度的模样。

 

洗漱后又睡了一觉才出的房门,那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

 

饭台上的灯光,温馨依旧。母亲夹了菜往他碗里放,突然蹙起了眉头。

 

“孩子,听说了吗?你申姐姐疯了。”

 

七魂顿时被抽去了三魄。两根筷子从松开的指缝间滑落,堕至地面,发出刺耳清脆的响声。朴志训的眼前开始失焦,他战战兢兢地问。

 

“怎…怎么了…”

 

“立冬那天她不是来我们家了么,后边她又去了菜市场买菜,那天深夜突然下起了雨,她脚一滑孩子就没了,真可惜啊,听说现在疯了……”

 

朴志训开始头皮发麻,紧接着浑身颤抖,眼里兜不住的恐惧溢了出来,硕大的几颗眼泪还打湿了手背。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幽暗的客厅里,固定电话空灵的铃音夺命般不间断地响了起来。女人正打算起身去接,朴志训一句话稳住了她。

 

“妈,我来……”

 

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行尸走肉般,朴志训不知道自己凭着什么力气居然还能走到那电话前,还拿起了听筒。

 

里面语无伦次几近惊恐的声线,来自与他和赖冠霖都相熟的班长。

 

“志训啊……大巴翻车……冠霖他!”

 

 

那一瞬,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话筒里面那些惊恐的音节,统统化作了杂音,朴志训再也听不清了。

 

 

脑中最柔弱的部分开始隐现出一阵阵极速加剧的前所未有的怪异撕裂感,那种分崩离析的痛楚极为清晰,以细胞为单位的每一处都开始灼热燃烧,维持力量的肌肉失灵般轰然瘫软,膝盖着地的瞬间,朴志训意识到。

 

 

一切,终于结束了。

 

 

 

 

16

 

 

他没了期许,双眼睁开得比以往要快。清晨的光照了进来,细蒙蒙的。

 

坐在床边的,是那个穷极恶劣的,他生命里最最熟悉的女人。

 

他温柔地望向她,看她惊出了眼泪,看她情绪慢慢放大,慢慢抽泣。

 

 

梨花香,好近。

 

 

断断续续地,他听见她说他高烧不退,足足两日。

 

他另过头暗想,这两日,他似乎已经过了想过的一生。

 

他至始没流过一滴眼泪,也消散了所有脾气,淡然得不似往常。那女人似乎也一改从前,温柔大气了许多。

 

 

他们看上去真好,像是都得到了救赎。但其实,有的人是看开了,有的人却是死了心。

 

 

朴志训默不作声地又开始接戏,只可惜路子不多,他依旧清闲。

 

一天天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就卡进沙发缝里。女人没有骂他,只是偶尔问他要不要吃饭,剩下的,就随他去了。

 

有天下午,他正午睡呢,一个翻身却恰好接通了中学班主任的电话。

 

短暂寒暄、逻辑清晰的两三分钟后,朴志训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也不是什么发达的工作,不过就是回江南艺高当表演老师。朴志训的情况班主任可是一直都有留意,尽管这孩子演艺路不太顺,但实际上实力很好,再加上中央大表演系本科的学历,回来当个表演老师,实在是绰绰有余。

 

他并无考虑太多,只是认为,与其长期睡沙发,新的工作似乎更好些,便应承了下来。

 

 

正式上班的那天他穿了正式的西装,好看极了,女人就坐在洗衣机边上,看着他,一言不发,但眼里透着欢喜。

 

那时候天刚破晓,江南艺高的大喇叭放起了校歌,女人正想上前替他正一下领带,走近了才发现,那么好强的一个人,居然莫名地泪流满面。

 

女人重新替他打了个温莎结,再迎上去一个半暖的拥抱。

 

“孩子,新生活开始了。”

 

 

 

其实,一首校歌又何足以让人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的是,那只是因为有人给他唱过这歌,唱得最好听了。

 

 

这世上最最笃定的人,朴志训声称是自己。

 

他不屑与那些真正16岁的孩子为伍,最厌恶他们那副不知人间疾苦,无忧无虑的蠢钝模样。

 

可是赖冠霖不一样。他明明那么好,这世上,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17

 

 

“听说你儿子在艺高教书啦,啧啧,我看不行,对街那孩子听说也要去艺高教书,硕士学历,你儿子是给人家打下手的吧!”

 

邻居家毒舌老婆子又来门口挑事生非了,朴志训面无表情地把门一关。

 

“哐当!”

 

这次撞坏门的人是朴志训自己,两母子盯着地上的锁芯,默契大笑了起来。

 

“妈,下午请个师傅吧。”

 

女人接过朴志训手中的散钱,脸上笑意不减。

 

 

朴志训最近的确心情好了不少,可能是因为上班这一个月来,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他歪打正着地,好像找回了些什么东西。

 

今天,同样也是要上班的一天。他意气风发地调了下领带长度,正要敲进办公室门的时候,却低头发现皮鞋鞋带松了。

 

 

 

“他溺水的确是差点死了,宣告死亡后居然又活了过来……”

“听说都两个月前的事儿了,大吉大利能别提了么…”

“可长得真帅啊,刚从成均馆硕士毕业呢,幸好没死……”

“诶,那不跟我们主任是校友么……”

 

 

女老师们可真是天天都少不了一餐八卦,朴志训绑牢鞋带后好一会她们居然还在聊,他想自己兴许不必拘泥于礼节,直接敲门进入就是。

 

“呀,朴老师来了啊。”

 

朴志训避过一众如炬的目光,礼貌点头微笑着,直接入座。

 

“今天周日,同样有新老师来学校参观,麻烦朴老师了。”

 

女主任也算友善,给他安排的活都挺轻松的。昨天周六他就已经带过一批新老师参观学校,整个过程都很轻松自然。

 

朴志训想都没想,就连声应了下来。

 

 

双手抱着一沓校园资讯手册,还真有点重量,但他却只是一心想着今天会不会遇到有趣的人。他似乎心情特别好,顺势往左一看,走廊外的树好像都开了花,

 

表演班的门是紧锁的,一片云飞过之后,浅沙色的阳光开始照下来,风吹过书页,发出毛毛雨般细细簌簌的声音,一切都开始美得让人动容。

 

眼看白色窗帘被风吹皱了,几度盖过窗边看风景那人的背影。

 

朴志训一手捧书一手开门,略为艰难地终于走了进去。

 

“是新老师吗?你好,我是来带你参观的……”

 

那人转身的瞬间,谁失了神,让几十本资料哐哐当当掉了一地。

 

世界都停顿了一小会,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都笑了。

 

谁逆着风,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下次见面,我们就拥抱吧。”

 

“下次见面,我要给你一个比以往更热烈的拥抱。”

 

 

 

——end——

 

 

久违了各位。(年中出来诈个尸kk)

蝴蝶低飞而过之时,所说的话就会成真。这是这篇文埋下的暗线,大家发现了吗?

另外,bgm是超级好听的纯乐,跟文很搭,大家一定要去听啊。

空间逻辑都理了几遍,若有疑问,欢迎评论私信探讨(评论别剧透就行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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